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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十天(枪酒)

@徊安安  长篇预警
枪酒、铠露,马可和露娜闺蜜友情向

我环游世界为了寻找美,却发现是美引领着我环游世界。
           ——《八十天环游地球》


即将消逝的雪粒化成一滩水沟累在花店门前,梅花被屋檐垂落的水滴打下片残叶稳当飘零,轻微的水纹由着叶尖轻轻蔓延,却又被带着泥土的套鞋一脚给踏散。

范海辛动了动鼻子,他凑到那张‘close’的木牌前看了眼,这才抱着花盆小心地推开门。

年轻的旅人这样说,比起花匠,范海辛更容易让人联想到渔船上那些凶巴巴水手们。也许是因为他叼起雪茄的模样完全和花香袅袅的环境格格不入,然而,就是这样一个常年穿着满是泥土吊带装的男人,却有间让所有女孩都羡慕万分的房子。

屋顶见不到砖瓦的踪迹,取而代之的是垂下的翠绿帷幕。床头柜旁龙吐珠所缠绕的留声机正卡着一张陌生的黑胶唱片,滋滋啦啦传出《hello,Dolly!》中《Put on Your Sunday Clothes》*的片段。

“Close your eyes and see it glisten, Barnaby,Listen, Barnaby——”

范海辛刚迟疑着将花盆放置到空桌,身后的木门‘吱呀’一声被人给带合,紧接着熟悉的影子挨到他的身边,搂住花匠的后背,十指交扣于一起。

“Marco...wait!”

旅行家没有给范海辛惊讶的机会,他优雅又亲昵地搂着让他日思夜想的人,随着音乐的节奏而在温馨的小房间中来回旋转。尽管慌乱的范海辛几次将脏兮兮的套鞋踩到脚上,但他依旧微笑着半眯着眼睛,目光的焦点就聚在眼前人无可奈何的模样。

“And we'll close the town in a whirl,And we won't come home until we've kissed a girl——”

仿佛是为了映衬歌词,在音节落尾的瞬间,马可拉着范海辛一个踉跄倒在了床上。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在花匠脸庞扫过,最后仰起脖子从额头至鼻尖和嘴唇慢慢落下几吻。

“Do you miss me.”

范海辛几次试图别开脸,最终只是被黏人的家伙惹得叹了口气。

“Welcome back.”


如果要说范海辛和马可的相识,那么我们得将时光回溯到八年前的日子。

范海辛的花店座落在一个宁静的边陲小镇,房前的铁路从远处延展又朝着另一端消失在尽头。马可就是坐在露天的观光火车里,瞥见了生命中的另一半。

传说中爱神丘比特有两种弓箭,金箭是让人热烈的爱情,铜箭是使人冷淡的利器。范海辛对于爱情相比普通人显得十分平静,也许是他觉着年轻人的感情不过是一时的冲动,正如一朵早熟的紫罗兰,馥郁而不能持久,耗尽一分钟的芬芳与喜悦,剩下的只有深埋于心底的腐烂和牢骚*。

但马可似乎并不是这样认为的。

尽管他生命的意义在于永不停歇的脚步,一年之中只能和恋人相处一个月,但他显示出的态度一直都范海辛的意料之外,那热情洋溢的爱慕丝毫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冷却半点,反倒如星火,方兴未艾。

他曾告诉过范海辛,自他第一次接过花匠手中的一束鲜花的时候,清凉的盛夏气息霎那间袭走了旅行留下的疲惫。当夜幕来临的那晚,他梦见了自己坐在一列老式的火车头上,循环着驶向无穷无尽的黑暗,那里没有终点和时间,每当他觉得厌倦和苦闷之时,淡淡的花香先起,茂盛的千万朵紫罗兰铺陈出一条花河,被车轮无情辗过的花瓣瞬间绽于空中,如油画般定格在他眼前。

“Marco,Marco.”

恍惚之间,马可似乎听见熟悉的声音。温润轻柔的嗓音如面沐春风般让人舒服,待他睁眼,头上的花环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鼻尖。少女捂着嘴偷笑的模样,足以说明这花环的来历。

“好久不见,玫瑰小姐。”
“好久不见,旅途好玩吗?你说过会给我带礼物的。”
“哦……对,当然,不过在这之前听几个故事怎么样?”
“我就知道你又忘了。”

露娜轻轻点着盈满露珠的花瓣,又用指尖戳了戳自知理亏撅着嘴的旅行家的额头。

“我该先把你想要的礼物列个清单,下次再……”
“没有下次了。”
“不不不,相信我,我会记得的。”
“Marco,我要结婚了。”

马可闻言眼睛一亮,把头上的花环摘了下来。
范海辛提着水壶走了进来,看到可怜的蜘蛛草被勋爵不动声色的扯掉了半根叶子,抽搐着嘴角拿着盆枯死的花把蜘蛛草换走了。

“Marco,带她出去玩,大人们有事商量。”
“知道了,老、男、人。”

马可刻意加重了句末的发音,似乎是在抗议被当作小鬼的待遇。范海辛顺过手边的铲子往熊孩子的背后一扔,砸到门框上,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。他看到缄默的铠一直望着门口,用胳膊肘顶了两下勋爵的胸口。

“你应该看好他。”
“我可没法阻止全天下的女性喜欢他这种小白脸,再说了,换作其他男人和你妹妹靠近一点,你照样是这副要吃人的模样。”

铠皱着眉头提醒了一句,但范海辛显然并不在乎这些,依旧叼着雪茄专心地给花浇水。

“所以,这次需要什么颜色的花?”
“粉红色,两百盆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价钱你订,多少我都会接受的。”

斟到一半的花洒突然转过方向在铠的大衣上顶了两下,范海辛面色古怪地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的男人,最终还是转了过去。

“什么时候需要?”
“婚礼前。”

范海辛对着铠的脸吐了烟圈,在注目了许久后将雪茄摁灭在花盆里。


被赶出的马可和露娜两人在花圃中闲逛,沁人心脾的花香浮荡在四周,只是时不时悬在空中跳着八字舞的蜜蜂把马可吓得直往少女身后蹿。

“救命!为什么他们碰都不碰范海辛却只会追着蛰我……”
“因为它们听见你整天围着范海辛‘honey’叫个不停?”
“这个双关一点都不好笑。”

马可怂巴巴的样子和语气透露出满肚子的委屈,露娜忍不住笑出声来。她一手拉着马可的衣袖,一手提起裙边,沿着花丛间狭窄的羊肠小道慢慢挪动脚步,踮起脚尖踩过路面残破的落花,朝着花园的中心前进。

“那个,Marco?”
“什么事?”

露娜突然停了下来,她弯腰小心翼翼地拨开幼苗的新叶,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的将一片花瓣伸到马可前。
马可讶异地睁大了眼睛。

“紫色的花瓣?奇怪了,范海辛种过这类深色的花吗?”
“这里也有!”

露娜四处寻找出几片相似的花瓣,两人顺着残留在地上的落花,不知不觉被引到了花圃的边缘。那里有间用砖瓦砌成的仓库,门上被铁锁封得严严实实。

“这里面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,范海辛从来都不愿我来这边。上次我也问过他这个问题,结果他很生气。”

马可无奈地朝露娜摊手耸肩,表示自己的无能为力。

“我们进去看看可以吗?窗口看一眼就可以,求你了!”
“我很抱歉,我选择尊重他的秘密。”

马可挡在门前,生怕按捺不住好奇心的小姐会上前一脚踹断仓库的锁链。不过露娜倒也没有再请求,反而是找了片干净的草地,和马可席地而坐聊起了天。

“恋人之间还会有秘密?”
“当然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,独立的空间和隐私,如果他足够信任你,才会把心底的事情分享出来。”
“这么说,范海辛即使和你在一起,也并非完全信任你咯?”

露娜半开玩笑的语气无意说了一句,她低头看着手掌中的那几片花瓣,最后吹了口气,让它们随意地四处飘散。

“Marco,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,不过……”
“嗯?”
“我觉得你不太会相信——是有关于范海辛的。”

露娜挨着马可的肩膀,有些心虚地压低了声音。

“是我去孤儿院听那些孩子说的,我们对于范海辛的印象,虽然看起来是个有些面凶,但脾气和心底都很不错的人,甚至……”
“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情绪?永远都是那副平淡的表情,没见他笑过也没见过他暴跳如雷,或是沮丧之类的表现?”
“你也这么觉得?嗯,那些孩子是这样告诉我的,因为他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花里。”
“藏在花里?”
“对,就像……就像个离合器!他把自己的情绪剥离成不同的分子,将好的一面染成不同的颜色的花朵,然后拿给那些孩子和有负面情绪的人,只要和花瓣有接触,就会被它感染。所以我觉得,也许范海辛不愿意和你走并不是因为那些花离不开他,而是他需要用这些花去改变一些人。”

玫瑰小姐认真地一字一句陈述着异想天开的假设,马可愣了愣,脸上并没有如露娜想象中那样震惊的表情,反而是憋了口气鼓起腮帮子,最后抑制不住地大声笑了。

“笑什么?”
“道林·格雷的交易*那是书中才会有的故事,不过——要让范海辛和我一起走,倒也挺简单的。”
“比如?”

马可笑着伸出手指蹭几下眼角,那双饱含笑意的眼睛像是纯净的湖面,映着哥特玫瑰疑惑的影子。

“一把火烧了这个花园不就行了。”
“……你认真的?”
“开玩笑的啦。”


是个不错的晌午。

马可换上了和范海辛同款的黄色工作服,带着金链眼镜懒洋洋地伏在木桌上,长长的清单列满了要准备送往庄园的花朵。圆形的木窗外传来断续的声响,原来是范海辛轻扣几下玻璃。

“Marco,把抽屉里那把铲子给我。”
“好的先生——”

俏皮家伙拖了个长长的尾音,紧接着两手从范海辛的背后一把环上了脖子,像只大型的犬科动物一样不停地在银色头发上蹭来蹭去。

“Marco?”
“今天我好像忘记了早安吻。”

模糊的声音夹杂几分笑意,范海辛摘下手套,安慰似的揉了揉马可的头顶。

“如果我们两个去旅游,会是怎样的?”
“春季我们可以骑骆驼走过炎热的沙漠,烈阳将见证你我成为彼此的依靠。夏天我们会漫步在海湾挖贝壳,不过,请一定要紧紧牵住我的手小心被海浪卷走。”
“上次装作不会游泳被海浪卷走还要我救的明明是你吧。”

伏在肩膀的人偷偷笑了几声,范海辛眯起眼睛,在脑海中描绘着想象蓝图。他的手指悄悄捏着阳台的一盆花朵的花瓣,原本是黄油油的花蕊竟然被慢慢‘染上’了一道粉红色,并悄然向四周延展。

“秋季随着海湾逆流而上,扬帆起航前往神秘的东方之岛,我不知道您是不是晕船?不要紧,反正我会寸步不离的守在身边。至于冬天,我们会从白雪皑皑的山腰,相互搀扶着一步步登上雄伟壮观的顶峰————所以,您终于决定要和我一起并行了吗?”

“我才没那闲工夫。”

范海辛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,一下击碎了旅行家的美梦。马可往前挪几步倚在窗边,抿着嘴满脸的沮丧,伸出根指头点了两下脸颊。

“你的答案伤到我了,能给个补偿吗?”
“哈?你这个家伙,在不切实际的计划里都已经自作主张把我的一年四季都占满了,还装作受了很大委屈一样?Marco,你可真不愧是个‘奸商’。”
“多谢夸奖,先生,但我想这能够实现的,可不是一笔单纯的买卖。”

马可笑了,狡猾地眨眨眼像是在心底捣鼓什么坏算盘,突然凑过去飞快地亲了下范海辛的嘴唇。

“我现在应该把那些亏欠的早安吻弥补回来。”
“什么?不不不别啄我了……你这根本不是弥补而是单纯想占我便宜吧!”


“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在范海辛先生这里,看到粉红色的花。”
白色的小虫压弯了木槿花的一瓣,又被目光惊吓着震翅飞远。花瓣映入少女那双好奇的眼睛,与粉红的瞳色融为一体。

马可低头对她一笑,脱下了手套和工作装往篮子里一扔,“想吃点什么?”

“我和你一起去厨房吧,想尝尝焦糖松饼吗,我照着你的信里说的已经摸索着会做啦!”
“信?什么信?什么时候?喂,铠,别告诉我你不知道!”

范海辛看着两个人吵吵闹闹的背影,疑惑地嘟囔了几声。

一旁的铠并没有回应,他立在马车旁,白皙的指尖小心翼翼地点在粉嫩的花瓣上,双眼里满含着异样的柔情,嘴角居然也跃上了一丝自己都难以察觉的笑意。范海半眯眼饶有兴趣地瞧了一会儿,又叫了声‘铠’。回过神来的勋爵尴尬地讪讪把手缩到背后,甚至下意识往后悄悄挪了两步,但也掩盖不住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。

“知道粉色代表什么吗?”

范海辛大摇大摆地摁着车辕坐了上去,突然的晃动险些让盆花掉到地面。
铠不动声色地扶住了摇晃的花盆。

“我不知道,‘幸福’吗?”
“那是青色,‘喜悦’是红色,‘热情’是黄色,‘自信’是浅蓝,而粉红色是‘不切实际的少女心幻想’,你知道我种出第一朵的时候有多么想掐死你吗,为什么偏偏选这个。”
“小妹喜欢。”
“这不是重点!”

花匠用手套唯一干净的腕部蹭了蹭额头,目光如同那些热衷于新闻八卦的记者手中的闪光灯一样,既是好奇,同时也惹人生厌。

“在碰到花瓣的时候,你看到了什么?”
“我不懂你的意思。”
“猜猜能让勋爵‘少女心’所属的是哪位姑娘?既能让你笑逐颜开,又使你愁绪万千,一举一动都能牵引你的目光和心思——嚯,那不就是露娜小姐吗。”

银色的手杖立在泥土中,压出几处深浅不一的凹痕,紧接着,在花匠的注视下,铠踏上了泥泞小路,沉默地朝着小屋的方向走去。

“喂!你去哪儿?”
“该用午餐了。”
“你还真想吃你妹妹做的那些黑糊糊的东西?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说你是个‘味觉白痴’了,你该不会真的……”

“Van Hlesing!”

勋爵厉声打断了范海辛的声音,他握着手杖的指尖不安地在镶嵌蓝宝石的圆形顶部来回摩挲,恨不得将珠宝的璀璨光泽一并揩去。他眼睛睁得圆圆的,额上英气的白眉拧于一起,似是在与良好教养的克制进行斗争。这大概也是范海辛头一次看见他滞怒的模样。

“你的花难道是用在窥探别人隐私,这种无聊的事情上吗?”
“老兄,我只是开个玩笑……你别把火气撒到花上,它是真的能够帮助到你。”
“帮到我?呵,那你何不先拿他们解决自己的问题?”
“什么?”

范海辛一头雾水,他看着铠愤愤敲了敲手杖。

“你明知道他对你的喜欢并肩于他对旅行的热情,但你永远都在躲避,年轻人的激情全是借口,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从始而终这种鬼话。观念不同又怎样?理想不同又怎样?你明明可以用你的花——你的那些负面情绪,马可带给你的每一次分离,沮丧、懊悔,以及悲伤,以及犹豫,一并还到他身上。这难道不正是将他留下来最有效的办法吗?试问一个充满恐惧的人难道还会坚定地将恋人抛在一边独自上路吗?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些,任由着他一次次对你说‘抱歉’?那是因为,你恐怕根本就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在乎他!”

话音一落,两个人都怔住了。铠大概也未想到这些过分的话是从他嘴里冒出来的,轻喘着用手捂住了脸。范海辛
整个人僵在车辕边,蓝色眼瞳呆呆定于勋爵身上,半张着嘴像是要反驳,但那些苍白的解释却被事实堵在嗓子眼,没能发出半点声音。


小小的教堂里里外外都是帮忙布置的佣仆,远处的铠紧挨在年迈的神父身旁,弯下腰侧耳耐心地倾听老人的话语。马可提着洗完抹布的水桶摇摇晃晃出了大门,看到路边倚在马车旁的范海辛,连忙跑了过去。

“你怎么来了? 不是说要在家里照顾花吗?”

范海辛一言不发,他摘下帽子往后指了指,黑色的窗帘被人轻掀起一角。露娜从后悄悄探出半张脸,藏在头纱下的眉眼不知为何有着一抹忧愁,但很快被马可夸张的惊讶表情逗出了笑容。

“我的天——亲爱的公主,你是偷偷跑出来找Bradley*先生的吗?”

马可恭维的一套甜言蜜语似乎对于女生而言都十分受用,露娜有些羞怯地用捧花挡住了脸躲回到马车里,不久后,又从车门前一手撑着范海辛的肩膀,在马可的搀扶下小心翼翼提着裙边跳到了地面。

“好看吗?”
“你是指婚纱还是穿婚纱的人呢?我的答案可是只偏向于后者。”
“嘘,被她哥哥听见,你亲友席还想不想坐了?”

准新娘仔细检查自己的着装,抚平婚纱上的折口,又拨弄好头发,看到范海辛朝她撇来的目光便直起了后背。
那扇神圣的门背后,是数道讶异而又注满祝福的目光,佣人们纷纷放下了手头的事情,五彩的琉璃瓦滤过金色的阳光撒在女孩洁白的婚纱,如圣女一样美丽而纯洁耀眼——实际上每个步入殿堂前的新娘都是如此。不同的是,没有所谓的真命天子伴在她身边,露娜笑着走到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勋爵身边,暗地里有些不满地踢了踢碍事的及地裙边,向神父行礼。

“哥哥,”小妹轻轻踮起脚,凑到铠的耳畔小声低语,“陪我走一次婚礼流程吧,明天我可不能给家族丢脸面。”

“我?”
“不然呢,你会让其他人代替我的新郎吗?”

模拟的一切就绪,马可和范海辛坐在预备的亲友席上,而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,范海辛的眼睛再也没有移开过门口,脑海里依旧浮现着不久前的场景。
原本事情应该一切都应该按照正常的轨迹发展着,可插曲偏偏就是会毫无征兆的发生,范海辛即使不能像马可一样把女孩哄地晕头转向,但在看到露娜手中的那捧花的时候,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算是最好的回复。或许他早该提醒新娘带好手套再去拾捧花,或许他该用长一点的彩布去包装边缘……所以他第一时间只能用沉默去回答这些东西,模棱两可地应付过去。

‘你觉得是怎样,那事实就是怎样的。花又不可能左右你的决定。’

他看到女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,轻轻抚着粉红的花瓣,却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语。

‘只有感官才能解救灵魂,正如灵魂才能解救感官。*’

门外,露娜挽着铠的手臂,依旧不停摆弄着裙边。

“怎么了?”
“这身衣服和哥哥一点都不搭。”
铠闻言低头,正好撞见露娜无奈的样子,脸上兜不住扬起了微笑。
“从小到大,我的领结永远都是你裙子的颜色。小时候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,成人后定制的都是成套的兄妹装。哪怕是在战场,盔甲上闪耀星光到最后一刻都会被染上鲜红的血色。”

“可是哥哥,”露娜顿了顿,“我最想和你穿的衣服,就是这套婚纱啊。”


黑夜以他一贯的方式降临尘世,碟片中传出的歌声绕着花茎旋于房梁,清冽的月光折入镜面,昨日婚礼上佩戴的珠宝也沾了些熠熠光泽。范海辛将手垫在枕下,看着身边闭目养神的马可,又翻身转到一边。耳边鸟叫似乎愈加响亮,那不知疲惫的嘶鸣扰得人心烦不已,也许是风察觉到了花匠的心情,悄悄将窗户吹开了条小缝。

他轻轻挪开马可环着的手臂,赤裸着走到窗前,在准备锁上窗卡的时候,意外的一抹粉色刺入他的视野。那是第一朵诞生的粉色花朵,是马可倚在窗前和他构想虚拟的未来时莫名出现的情绪。他试着伸出了手,去触碰仅剩的‘幻想’,却看到浓郁的紫色瞬间袭满了所有。

黑影驻足在马可的身边许久,又晃过旅行家俊俏的脸廓,窸窸窣窣的动作格外小心,但落在原本安静的房间却十分清楚,随着木门的轻响,一切又回归于最初的模样。

晚风吹起范海辛短袖的衣摆,月光凝在花瓣成了晶莹的露水,时不时有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。与外面不同的,仓库里的紫罗兰享受不到任何的月光,它们的主人甚至连应有的水分都吝啬地不肯给予。但这些都不重要,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它们依旧活着,悄然在黑暗的角落生根发芽,又如咀虫一样蚕食着同室中生长的不知名金色花。

范海辛蹲了下去,扯下金色花揉捻成紫色的碎渣。

这些花承载的都是有关于马可的情绪。在几年前,从他支吾着答应了旅行家的爱慕追求后,无论什么时候触碰到花朵都是清一色的金色,不会枯萎不会凋谢更,他甚至都不敢让任何人去碰。也是在马可离开后,日夜思念的煎熬又化作了紫罗兰。

这两种情绪,范海辛称他们为‘幼稚’和‘矫情’。

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打发这些时间,马可离开前的一晚范海辛向来是不会早睡的,这样才能因为隔日的睡眠避开给恋人送行的麻烦。只是这次和往日不同,几天来他一直在思考着铠勋爵所说的那些话,似乎是事实,却还含着荒唐在里面。

说到底,还不是因为谁都会害怕分别。

门口被人轻叩了两下,范海辛回头的瞬间,一件外套罩在了他头上,掀起一角,他看到同样衣装单薄的马可站在门外,伴着月光朝他微笑。

“我想你需要这个,”马可倚在了门框边,裸露在外的胸口坠着花匠赠与的银色十字架——也许算是半个定情信物,“受刺激了?还是说你也想来场婚礼了?”

“不需要。”

范海辛动了动嘴唇小声念叨,把外套扔了回去。

“不需要!”

他大声重复了一遍。

马可稳稳接住了衣服,察觉到爱人的低落,他只好把外套搭在肩膀,安静地站在原地默默看着。
范海辛依旧背对着马可,对于幽暗的仓库而言是不存在光的,马可背后的淡淡月光成了唯一的亮光,只是现在,范海辛也觉得它们太过于灼眼。

“留下来吧,”他许久后终于开口,只是手中依旧捏着金色花瓣,“一次就够了。”

“……跟我走吧,”马可的声音很轻,“试着走出你的花圃,你会看到属于我们的世界。”

回答他的是一阵可怕的沉默。

范海辛看到手边有一小坛的紫花,自私的想法真真切切从脑海里浮现,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,但他抬头看到满屋子的紫罗兰,那种煎熬一下子又涌了上来,理智和私欲的斗争像是要将他的灵魂撕裂开来,然后血淋淋展现在最在乎的始作俑者面前。

“Marco,”范海辛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过来。”

被邀请的旅行家迟疑着将脚伸出了门槛,却是悬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去,倒不是因为仓库的杂乱,马可用着疑惑的语气再次询问道:“没关系吗?”

“过来……”

范海辛回头给他答复,捧着花坛的手不知不觉居然一直在发颤。他注视着马可一步步从月光下走入黑暗,直到他漂亮的金发也融成昏暗的阴面。这毫不知情的小子却依旧爽朗地笑着,吻了吻他的额头,眯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。

“送你了。”

花盆被硬塞到马可手里,范海辛拉着他的手,却一下又陷入犹豫。
他不知道马可摸了紫罗兰会变成什么样子,也许是痛哭流涕,也许会怒不可遏,也许……

马可波罗背后那微弱的月光,好像一瞬间彻底消失了。


“Why are you crying?”

马可疑惑又宠溺的笑声在耳畔响起,范海辛睁开眼,泪水突然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马可碰了花,他肯定旅行家走入了他的圈套。可是一切都没有发生,只是心中的那堵棉花一下在恋人的安慰下化开了,那些压抑袭上全身,发泄于眼泪和从未有过的哭嚎声。

范海辛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,他想从马可那儿找到答案,发出的声音却都变成了小孩儿般的哭泣。

马可慌了。
他把花坛放到一边,搂着泪流满面的大男人不停细声安慰,又是用衣服给他揩泪痕又是亲吻着手背,反被范海辛一拳锤得脑袋发懵。

晨光随着哭声渐渐亮了起来,哭累的范海辛靠在马可怀里还在一耸一耸抽噎。他无意见瞥见了晨光下的那坛花,意外发现紫罗兰被染成了耀眼的金黄色。

可是……他的手自始至终,都抱着马可啊。

范海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去,却只见之前的大片紫罗兰,摇身一变开出了金色的花海,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花瓣,浓浓的暖意一下裹住了他的内心。

大概,那就是爱情。

范海辛从来没有想过,他以自私的欲望算计恋人的牺牲,可是,马可对他的爱意,远比他想象中那样强烈,足以包容他所有的一切。

……
三个月后。

正在浇水的范海辛抬起头,远处似乎传来了悠长的汽笛长鸣。紫罗兰和‘金色波罗’*依旧摇曳在原来的地方,只是仓库已经被拆走成了勋爵一家在花园里专有的马厩。

落叶铺满了绿林小道,秋季的泥土中夹着淡淡的果香。小屋里传来了留声机中所播放的探戈舞曲《 Por Una Cabeza》。

范海辛动了动鼻子,他凑到那张‘close’的木牌前看了眼,这才抱着水壶小心地推开门。

门又被关上了。

风停了,窗口上那朵粉色的小花依旧留在原来的地方,听着屋内舞曲伴着嬉笑打闹,最后停在结尾,在片刻的宁静下传出一句。

“Welcome back.”

①处*:歌曲为《机器人瓦力》的片头曲。
②处*:化用自莎士比亚《哈姆雷特》的一句台词。
③处*:王尔德《道林•格雷画像》主人公,用灵魂为代价让画像替他老去。⑥处露娜的话同出自这本书。
⑥处*:《罗马假日》的男主人公。
⑧处*:‘拈花微笑’禅宗典故中的花,这里没有深究只是借谐音。

本篇是一位写手对一位读者能做到最大的诚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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